清晨的祈福，我一如既往的靠在高臺上的躺椅裏，只不過這一次我沒有在打瞌睡，而是揉捏著面紗的一角，神游。

是的，我在想著昨天晚上的事情，鐵門劇烈刺耳的搖晃聲,熏人灼燙的濃煙。

“救救我！救救我！”

……

那些東西仿佛就在耳邊響著，揮之不去。

噢，我不禁擰了擰眉。

但願……真的沒有人發現我們。

但願……薩薩真的幹掉了每一個看見我們的守衛。

也但願那場火……真的毀滅了一切痕跡。

祭司們在我身邊唱著誰也聽不懂的禱言，高亢的聲音填充著天與地，甚至遮住了沈重的鐵蹄聲。

手持著長矛的騎士忽然從遠處馳過來，並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將高臺與跪拜在國王廣場上祈福的平民們圍得嚴嚴實實。

怎麽回事？

不好的感覺讓我的心跳了跳。

不安開始在人們臉上傳播，他們不住的交頭接耳交換著彼此的信息，而祭祀們則狐疑的回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高臺下，停下了裝神弄鬼的表演。

順著他們的目光，朝陽中，那只金光閃耀的王冠讓我瞇著眼睛，慢慢從椅子裏站了起來。

迪奧？更不好的感覺讓我輕輕嘶了口氣，他來幹什麽？

那一身華美的衣袍朝我走過來，寬大的袖口在晨風裏上下翻飛。

“您是來參加晨禱的麽？陛下？”調整了一下情緒，我微笑著開口。

“……看見您沒有事，真是太好了。”三步之外，他捧起我的手，恭敬的親吻了我的手背，鬢角的發絲擦過我的手臂，很涼。

那句話讓我起了一絲警惕，“我不太明白您在說什麽？”

“您不知道麽？”他擡頭看了我一眼，深紅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溫和，也一如既往的幽深，“城裏混進了奸細，昨天晚上，他們殺害了我們的城防士兵，還用一把火將城防地牢燒成了灰燼，包括裏面‘所有的’犯人。”

他特地將後面那句話說得很重，很顯然，他在懷疑我。

“噢！神吶！這是真的嗎？”

“這是不詳的預兆啊……”

……

高臺下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可隨後，又靜了下來，人們似乎都豎起耳朵，側耳傾聽著國王與女神的對話。

“噢，您真是帶來了一個讓人悲傷的消息。”壓住了心裏的一絲忐忑，我緩緩開口，刻意將每一個字都吐的很清楚。

他望著我，沒有答話，似乎在剖析我的神色。

“請允許我去為他們祈福吧，陛下。”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我繼續開口，“畢竟，我曾答應了亞汀斯殿下的請求，為了讓艾倫不再受到那些死靈的詛咒，為了讓艾倫能夠再次接受上天雨水的恩澤，我將為每一個逝去的靈魂祈福，安撫他們的仇怨，哪怕，他們是敵人。”

高臺下又響起了一陣模糊的低語。

血色的眼眸微微瞇了瞇，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那麽，感謝您。”說著，他再一次吻了我的手背，“其實昨天，事情發生之後，我曾派人去接您，希望您能安撫他們的靈魂，可是，您的侍女將我的侍衛攔在了門外。”

“是麽？”順著他的眼神，我瞟了一眼身後的希蘇，再一次微笑起來，“昨天我非常累，回到宮殿後就休息了，真是抱歉。”

“原來是這樣。”他溫和的笑了笑，“那麽現在，能否請您去一趟呢？”

“這是我的榮幸，陛下。”

他彬彬有禮的向後退了一步，示意我先走。

踏下最後那一層臺階的時候，我悄悄回頭向卡修使了個眼色，他不動聲色的退進了人群。

馬車很顛簸，就像我現在的心跳一樣。

我支著頭，望著車窗外有些狼藉的景色，竭力讓自己忘記那個坐在對面，一直望著我的男人。

是的，他的溫和與平靜讓人琢磨不透，更讓人不安。

他到底想做什麽？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或者，他已經完全猜到了，只是需要一個證據？

或許，我就是他需要的證據？

沸沸揚揚的傳言已經讓凡蒂的平民們知道所謂“奸細”的存在，這種時候，如果，有信服的證據說那個“奸細”是薩薩的話，我想我能猜到後果……

可是，這是他的想法麽？在這個劍拔弩張的時刻，他真的會這麽做麽？

我不知道。

“你看起來非常疲憊，莎拉。”靜默中，他忽然開口，語調裏帶著一種微笑的感覺，“我記得你曾經很有活力。”

“噢……”我回過神來，微笑著轉向了他，“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死氣沈沈？”

他也笑了笑，“我想說……你不適合這種生活。”

他的過於直接讓我楞了一下，“……什麽？”

他再一次笑了笑，將那雙溫和卻無底的視線透向了窗外，“我總是覺得你更適合做一名貴婦。”

“噢！”他出人意料的話再一次讓我楞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來，“你說什麽？貴婦？”

“對，”他低笑了一聲，依舊望著外面，陽光打在他眼眸上，讓那雙血色的瞳仁顯得非常鮮艷，“我一直覺得你應該有一個愛你的丈夫，他會溫柔的對待你，他有足夠的能力能帶給你寧靜與也有足夠能力帶給你奢華，他不會讓你靠近危險……”

他慢慢的訴說著他的幻想，不得不說，他言語中勾勒的男人，傑出而且寬厚，這種男人對女人有著無比的吸引力，尤其是對在罅隙中掙紮的女人，比如，我這種。

“……另外，他也會時刻註視著深愛的妻子，能滿足你那些已經表現出來卻不願說出口的小要求。”說完那些，他轉頭對我笑了一下，目光似乎落在了我的胸口，“至少，他會想法為你戴上另一條更漂亮的的項鏈，當他發現你原來那一條弄丟了之後。”

“噢……”我不禁探手摸了摸空蕩蕩的脖子，“真是抱歉，我……”

他微笑著搖了搖頭，伸手為我拂開了一絲落在肩頭的卷發，“對我說實話，我所說的東西是你想要的麽？”

他的語調非常柔和，那種溫暖的感覺足以讓任何人放下一切戒心。

心，有點躁動。

“莎拉？”

我沒有答話，只是盯著他。

晃動的陽光從窗外灑了進來，透過他的睫毛，照進他的眼眸裏，那顏色真美。

這名男人或許沒有亞的那種致命的誘惑，卻多了一種亞根本沒有的讓人想親近的魅力。

我得說，那種魅力蠱惑了我，讓我情不自禁的擡手撫上了他的臉頰，手指沿著那些溫和的線條一路向上，觸碰到他的眼睫。

柔軟的扇動。

溫柔。

甚至到現在，他也給我這種感覺。

是的，他曾頂著那張溫和臉告訴我我很美，讓我體會到了真摯的愉悅，也頂著那張溫和的臉將我從法蘭手中救出來，將多雷送到我的身邊。

但是，他更頂著那張溫和的臉，將我棄在奧爾多神殿充滿屍臭的地牢裏，將我棄在祭壇澆滿火油的火刑柱上，將我棄在殺伐遍野的凡蒂城外。

無論他的神色有多麽迷惑人，也無法改變一個事實。

他無心無情，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他曾讓我為他心動，以為可以從他那裏得到一份庇護，可是，他又用他的舍棄將那份依賴毀的支離破碎。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比亞汀斯更加差勁，也更加危險。

“怎麽不說話？”他再一次微笑著開口，聲音聽起來就像在嘆息。

沈默了一會兒，我也壓低了嗓音，“是的，那是我想要的，我想了很久。”

溫熱的手掌覆在了我的手背上，“那麽……”

“那麽，你想說，你能帶給我那些東西，是麽？迪奧？”

“你曾經向我乞討過這些東西，是麽？莎拉？”

是麽？

我彎了彎嘴角。

我想我已經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他在邀請我。

可是，我該說什麽？又或者，我能拒絕麽？

靜默中，馬車適時的搖晃起來，這讓我非常自然的抽回手，並將目光轉向了窗外。

在那條沙塵飛舞的石子路上，眾多手持著長矛的黑騎與死亡騎士混在一起，擁簇著馬車馳向那片鋪滿了灰色石塊的海岸。

沈重的馬蹄聲與沈重的海浪聲縱橫交錯，讓迎面而來的風也有了一絲沈重的味道。

在那種味道中，我本能的嗅出了一絲危險的訊息。

我不禁用眼角掃了一眼迪奧，那名看似溫和的男人依舊在沈默的望著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目光再一次轉向了窗外。

也許，拒絕他不會是個明智的選擇。

畢竟，那些攥在騎士們手中的鏗鏘作響的長矛與長劍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不是卡瑟琳，迪奧。”半晌，我半認真的開口，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如果你想打開我的心扉，不妨拿出更多的誠意。”說著，我扭頭對他笑了笑，順便吹去了嘴角的那一絲頭發，“在堅貞與忠誠之中，我更傾向第二個。”

他挑起了嘴角，忽然欠身親吻了我的額頭，“你會看見的，莎拉。”他溫和的說，只是那雙眼睛，荒蕪的讓人心驚。

海水浸濕了沿岸的石塊，隨著海浪的震擊，乳白的泡沫不住的從石子地下冒出來。

在不遠處，傾斜的高地上堆放著兩排屍首。

一排被烤的焦黑，很明顯，那些是被薩薩放火燒死的犯人們的，而另一排則遮蓋著白布，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些應該是被薩薩幹掉的守衛們的。

三三兩兩的老人，女人與孩子圍在他們身邊。人們相互依靠著，或是捂著嘴低聲啜泣，或是失聲痛哭，象征著死亡的黑色頭巾在海風中上下翻飛。

那幅場景讓我停下了腳步。

是的，那幅哀痛欲絕的油畫般的場景仿佛有一種魔力，它讓人不願意發出一絲聲響，包括呼吸。

“莎……殿下？”迪奧輕輕的喚了我一聲，彬彬有禮的手勢示意著我向前。

我們的腳步驚擾了哭泣的人群，他們紛紛擡起頭，隨後，都吃驚的跪了下去，雙手虔誠的交叉在胸前。

“陛下……”

“特蕾莎殿下……”

女人們極力壓抑著情緒，恭敬的行禮，肩膀在不住的顫抖。

“父親……我要父親……”

“母親，為什麽父親還不起來？”

幼小的孩子用稚嫩的聲音問著，他們的話在一瞬間感染了其他人，頓時，啜泣聲再一次席卷了刑場。

我見過血流成河的戰場，見過漆黑無望的絕境，還見過可怕變形的屍體，可是，那些東西似乎都無法和眼前的一切比擬。

但是，究竟是哪裏無法比擬，我也說不出來。

我只知道，此刻，我有一種像在做夢的感覺。

一切都不那麽真實。

“特蕾莎殿下，女神啊！請您一定要找出兇手……”虛浮的靠近中，一名頭發花白的老人撲在了我的腳下，她哽咽著，溝渠橫生的臉上塗滿了淚水，那些液體反射著陽光，很刺眼。

“他們殺了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兒子，他還沒有結婚啊！請您一定讓他們血債血償……”她顫抖著向我伸出手，可是那雙幹瘦的手臂卻撞上了我的腳踝，帶來一陣讓我眼前發黑的劇痛。

噢，我嘶了口氣，倉皇的向後退了一步，卻一腳踏在了凸起的石塊上。

“當心。”如果迪奧沒有扶我一下，我想我一定仰面摔倒了。

“請您一定……”

人們在我面前慟哭，幾乎無法說出完整的話語。

我不禁擰起了眉。

縱使空氣已經變得炎熱，可我依舊感覺到一絲涼颼颼的風透過了面紗，侵入我的骨髓，讓我打了一個寒顫。

侍衛們走了上來，一言不發的將我腳邊那名哭得幾乎無法直起身子的老人攙到了一邊。

痛哭中，她頭上黑色的紗巾被石塊勾了下來，又被風從石子堆裏吹上了半空，最終，遠遠的落進了海面。

我瞇著眼睛，遙望著那個黑點，神思有點恍惚。

“我希望你不會經歷這種痛苦，莎拉。失去至親至愛的痛苦讓人雖生猶死。”迪奧將手搭在我的背上，輕輕說了一句，眼眸裏閃著非常誠摯的感情。隨後，他轉向了痛哭的人群，“我的子民們，請收起悲傷的眼淚。我，迪奧.蘭道向你們起誓，我和特蕾莎殿下一定會將殺人犯推入地獄，否則，就讓我進入地獄！”

“感謝陛下……”

“感謝您，特蕾莎殿下……”

人群再一次在我們腳邊拜倒，灑下熱淚幾乎要浸濕這片幹燥的石子地。

我僵立在原地。

是的，我無法具體的形容這種感覺，它就像有什麽東西直接撞擊著你的靈魂，讓你失神，讓你無法思考。

更有甚者，那些死者昨天晚上還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是我親眼目送著他們離開這個世界。

噢，我覺得我在不安，甚至無法集中精力應迪奧的邀請，去背誦那些誰也聽不懂的頌詞。

強烈的日光讓汗水迷住了我的眼睛，或許也讓我有些中暑了。我不住的感覺睫毛外那片耀眼的世界在晃動，上下左右，晃的我非常難受，幾乎無法站穩。

“我想還有一個人需要您的祝福，殿下。”

就在我按捺著結束了那串禱言，籲了一口氣之後，迪奧又輕輕的開口說了一句，而他後面的話，讓滿身熱汗的我感到了徹骨的寒意，“有一個孩子，她一直在恐懼之中。她是昨天晚上看見了兇手的唯一的幸存者。您能去安撫她麽？”

那一刻，我的心臟猛然一跳，整個人都驀然清醒。

什麽？！幸存者？！

作者有話要說：覆制黏貼錯了……白寫了~~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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